除了微信里有时特别活跃的“居间人”，过去三年来，N95支架口罩商周亮也会通过平日里工厂订单量、地铁里戴N95口罩的人群比例，预判市场对N95口罩的需求量。他发现，2022年12月之前，上海地铁有超过九成的乘客戴的是普通的平面口罩；进入12月，超过九成的乘客迅速换上了N95口罩；而到了2023年1月中旬，乘客佩戴平面口罩和N95口罩的比例变成了1：1。
在2022年底，N95口罩突然经历了短暂的市场爆发，但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市场很快归于平静。2023年1月16日，“N95口罩血氧仪价格大跳水”这一话题登上微博热搜榜第一。
“即便在中国N95口罩需求量最高的上海、北京两地，它的需求也在下降。”2023年1月18日，中国纺织品商业协会安全健康防护用品委员会专家组委员、上海支米空气净化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周亮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未来一年“中国市场的口罩需求可能会下降30%-50%”。
实际上，大疫三年，口罩市场已是经历了数轮沉浮，2022年底是一次“久违的繁荣”。“但这次出现的市场周期很短，前前后后也就15天左右。”中康防护用品科技（广州）有限公司总经理宗光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突然回到2020年”
这一轮市场异动，周亮是在2022年12月10日开始察觉的，在各类口罩交流群、工作群、供货群和微信朋友圈，需要口罩的声音变得多了起来，N95口罩的出厂价格也开始上涨。
作为广州口罩商，宗光辉回忆，他感知到这一轮N95和KN95口罩的“需求高峰”也是从12月10日前后开始的：网店订单从平日每天一两百单跳涨10倍甚至更多，达到每天数千单；工厂里同时来了很多需求口罩的客户；平日合作的老客户对口罩的需求量也突然上升；周围药店里N95口罩出现断货、限售；同行也纷纷把口罩出厂价格往上调。
“突然有了一种回到2020年的感觉，好像大家都在抢口罩。”宗光辉回忆。
年底本是工厂订单的淡季，但宗光辉马上召集工人，启动所有生产线，24小时不停生产KN95口罩。
上游原料商也同时嗅到了商机。宗光辉回忆，自己与原材料厂商谈好的熔喷布订单，数天间出厂价格也翻了好几倍。“订时价格已经由3万元一吨涨到5万，但两三天后交货，价格又涨到15万。”他有些无奈，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价格：如果按照每吨5万元这个价格，拿到熔喷布的日子就要往后排。他决定加价拿到原材料，再加价把生产的口罩卖出去。
因担心此轮需求会很快见顶，宗光辉面对强大的市场需求，开始变得很谨慎。他此次订购的熔喷布总量只有5吨。“边订材料边看市场情况，在生产了三百万只左右的口罩，全部将它们出完后，哪怕市场再疯狂，我们也决定不再订更多熔喷布了。”
宗光辉这次预测对了，工厂24小时不间断的生产线只开了十余天。
周亮所在的企业2022年底的营业额比2021年全年有所增长，但到了12月28日前后，他发现N95口罩的出货价格开始掉头向下。他的一位同行朋友在元旦之后交货，但客户已经不再需要这批口罩，只能退货。
据周亮了解，目前口罩厂商接到的订单集中在2023年1月，“2月份部分口罩企业已经没有订单了”。
2022年12月21日，海口市高新区一家药企员工正在N95口罩生产车间作业。图文无关。 （人民视觉/图）
口罩造富，三年沉浮
2023年1月18日，在某电商平台搜索“N95口罩”字样，销量排名前十的口罩产品均价约为每个1.17元。就在不久前，N95口罩普遍在5元以上，部分商家标出的单价甚至超过10元。
上一次N95口罩有如此大价格波动，还是三年前疫情刚暴发时。
天眼查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12月，中国境内有89.3万家口罩相关企业。2020至2022年这三年分别新增19万、25万、31.2万家。2020年初，突然而来的疫情在口罩行业上演过一波“造富神话”。
当时市场热炒N95和KN95口罩、熔喷布和口罩机，宗光辉发现周围陆续出现了生产口罩的工厂。“当时我所在的区召集口罩生产企业去开会，报名的企业就有几百家，没报名的企业就更多了。”
但随着疫情得到控制，这一行业开始遭遇转折，厂商由盈转亏的消息不时出现。觉察不对劲的宗光辉决定清理车间里多余的设备和剩余的口罩库存。但面对没有新增需求的市场，直到2022年5月，工厂才将两年前生产的200万个口罩库存清理完毕。“2020年初时熔喷布的价格几十万元一吨，我们订了十来吨，最后都是低价亏钱清的。”
宗光辉所在的工厂主要供应药店、较大规模企业，同时在网上销售，正常情况下价格波动不大。“回归到市场完全平稳正常的状态时，一间中等规模、资质齐全的工厂，一只N95口罩出厂价格在5角钱左右，消费者买到的价格则在1元左右。”宗光辉计算。
一些急于回笼资金的企业，在当年盘点结业时，甚至出现了把生产成本数元的口罩以数分钱价格批量甩卖的情况。
价格规律曲线上下振动，口罩行业产能在过去三年也扩大了。2022年12月29日，工信部公布数据显示，N95口罩企业日产能超过1.9亿个。而根据工信部2020年4月8日公布的数据，医用N95口罩当时的日产能是超过340万个。
周亮分析，全国防护口罩目前的产能供大于求。2022年底之所以出现了十余天缺口，是因为短时间大量的订单挤兑。而部分生产线停产、原材料不足、生产人员不足等问题，都是短期内就可以解决。
“临近年末，口罩企业的产能可能只有20%-30%，厂家往往没储备足够的原材料。但十天左右，工厂就会把原材料和人工都敲定，完成产能释放。因此第十天，口罩现货的供应量就会十分充足了。与2020年相比，它的时间窗口太短，基本不可能有新的入场者能在这些天实现从0到1的投产。”周亮说。
口罩商期待新标准
2023年1月19日，国家卫健委宣布，目前各省已经度过了发热门诊高峰、急诊高峰和重症患者高峰。
周亮因此分析，2023年，社会对于口罩的需求会下降30%-50%，在此基础上，消费者会逐渐认识到N95口罩的防护效果更好，进一步抢占部分原本属于平面口罩的市场份额。
宗光辉则更为悲观。他认为，或许到2023年下半年，戴口罩的人会越来越少。“只有医生会在特殊情况下使用N95口罩，而原先用于工业生产的KN95型号的口罩，也会回归它原来的属性，用于给包括水泥厂、面粉厂等粉尘行业的工人在预防尘肺病时使用。”
中国的口罩行业分为三个领域：民用、工业和医用，一般工业和民用生产可以视为一体，生产医用口罩还需要资质认证。
值得一提的是，N95是执行美国NIOSH标准的口罩，国内并不按照这套标准生产。三年来，居民日常佩戴的N95口罩，实际上是按照中国标准GB19083-2010《医用防护口罩技术要求》生产的“医用防护口罩”。在这份生产标准中，没有“N95”的说法，而是采用“1级”“2级”和“3级”的标准来表示过滤效率等级，符合1级标准的口罩就已经能达到N95级和KN95级的过滤效率。
“但因为N95这个名称被公众广泛认知，很多企业就会纷纷给自己口罩上印上N95，或者将口罩型号取名为N95。”周亮认为，这一定程度上，会造成市面对于口罩型号标注的混乱和误解。
疫情防控政策调整后，企业会重新开始在口罩的价格、产品上展开竞争。周亮作为行业从业人员，期待口罩行业能够制定、出台新的生产标准。“比如依照GB19083-2010，现在医用防护口罩的过滤效率等级分为‘1级’‘2级’‘3级’，但随着三年来‘N95’的说法深入人心，希望尽快出台GB19083更新版本的口罩标准，让‘N95’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中国口罩标准等级中。”南方周末 汪徐秋林/陈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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