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PX装置并非“零事故”，只是一般不为公众所知。在全国PX安全检查的背景下，PX项目的事故隐患、违规或可通过整改得以改观，然而真正悬于头顶又看似无解的事实，则是：城市正在大肆围剿化工。

　　福佳大化“一天未停”

　　大连，这个曾经的PX漩涡并不平静。

　　2011年11月5日，一位接近福佳大化的石化行业内部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福佳大化的PX不仅一天也没停，而且一直满负荷运转”。

　　此时，距离大连市官方宣布福佳大化PX立即停产并搬迁和福佳大化董事会承诺坚决执行市委市政府的决定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

　　三个月前的8月8日，因为一个堤坝的冲垮，福佳大化PX安全问题再次成为焦点。

　　10月12日，曾有媒体记者探营福佳大化，发现大孤山热电厂一直为其PX项目供气，其间并未中断。而在网络上，关于福佳大化并未停产的传言一直绵延不绝。

　　南方周末记者曾致电福佳大化询问其生产运行情况，一位办公室工作人员告知：“老总已经下命令，不接受一切采访。”

　　目前，PX的市场价格在每吨11000元到13000元不等。照此推算，年产70万吨PX的福佳大化芳烃装置停产一天，不算苯等副产品，其损失也超过两百万元。

　　据中国化工信息网行情中心的资料显示，11月4日，大连福佳大化芳烃装置运行平稳，销售正常。

　　一边是斩钉截铁的停产搬迁令，一边却是风风火火的生产赶工。在全国PX安全检查背景之下，搬不动、停不了的大连福佳大化PX显得过于扎眼。

　　2011年9月26日，国家发改委、环保部、安监总局等五部委联合发布《关于加强PX等敏感产品安全环保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各PX等敏感产品生产企业和建设项目业主单位要立即开展安全环保检查。

　　其中，五部委要求，对于发生的事故要坚持“四不放过”原则，即事故原因未查明不放过、防范措施不落实不放过、事故责任人未处理不放过、职工未受到教育不放过。“对存在问题及时整改，整改不达标的，必须立即停产。”

　　而今，福佳大化防波堤溃坝事件的事故原因和防范措施究竟如何、处理了哪些责任人，公众仍不得而知。

　　PX装置并非“零事故”

　　事实上，福佳大化PX在刚刚开工的2009年就曾出现过一次小型火灾。曾负责福佳大化PX技术的一位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原因就是因为一个焊口的焊接不合格，但没有出大的问题，因此我们连原料石脑油的输送都没有停。”

　　这或许是迄今为止，关于福佳大化PX安全事故的唯一披露。此前，即便防洪堤被冲垮，其PX装置仍涉险过关。

　　一个更加不易为人所知的问题是，中国的PX生产装置安全环保纪录究竟如何？

　　此次全国PX安检从自检开始，是否真能将全部问题公之于众，现在无法确定。但据南方周末记者调查了解，中国的PX装置并非是“零事故”。

　　一位石化行业内部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国内目前正在运行的13套PX装置，除福佳大化和青岛丽东化工外，均栖身于中石化、中石油、中海油三巨头，炼厂的某个装置起火或爆炸，公众并不知道是否是PX。

　　在2000年左右，辽阳石化的PX装置起火，烧了十几个小时，火焰高达一百多米。“惨不忍睹，还好框架没有烧塌。”曹坚说，上海金山石化的PX装置也曾经一边开工一边着火，但都是小范围的。

　　最近的一次发生在2011年7月11日，中海油惠州炼厂发生火灾，该炼厂对媒体称系“重整生成油塔底泵机械密封泄漏着火”。

　　不易为公众所察觉的是，这个专业表述中的“重整生成油塔”其实就是PX装置的一部分。PX是芳烃之一种，原油提炼获得的石脑油经过预加氢、连续重整、抽提蒸馏、异构化等环节一步步转变为PX。通常所谓的PX装置亦称芳烃联合装置，其副产品还包括苯、甲苯、邻二甲苯等其他芳烃类物质，其中苯为剧毒，可致癌。“一个年产60万吨PX的装置可产生20万吨苯。”

　　“这大概算是国内PX装置最危险的一次。”曾经负责该装置规划设计的曹坚说。目前为止，该装置仍在停产检修，来自浙商期货的消息称，中海油惠州芳烃装置有可能停产至11月底。

　　失火爆炸只是其中一种威胁，最大的危险莫过于地震或海啸、台风之类的自然灾害。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石化化工处处长郭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此前对大连福佳大化的PX项目评估时，并未看到可行性研究报告中提及海啸、台风的字样。该公司受发改委委托，负责对全国所有新、扩建的PX项目进行评估。

　　PX违规冲动

　　此次五部委检查中要求对建设项目安全、环保、土地等审批环节严格把关，项目业主单位要依法依规履行项目的审核程序，不得未批先建、边批边建。

　　“估计会拿一两个开刀。”一位业内人士如是解读。

　　事实上，目前国内已建、在建或拟建的PX项目，违规的情况并不鲜见。郭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大连福佳大化初期的规划是45万吨，但后来又变更到70万吨，重新做了环评和项目评估，批文下来之时，装置已试车投产，“这可以说是有点小小的瑕疵。”

　　而行业内公认的最大的违规是青岛丽东化工，这个由韩国LG集团投资的年产70万吨的PX装置2006年就已投产，但并未获国家发改委批准，发改委将其定性为“地方违规自批”。然而，违规的成本并不高，“顶多就是一个内部通报。”

　　而据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石化界人士称，一个更大的违规是腾龙芳烃现在在漳州古雷半岛建设的PX项目。据悉，国家发改委核准的该项目年生产能力为80万吨，但是腾龙芳烃却擅自扩到了160万吨。

　　违规的冲动背后，是PX美好的钱景。PX主要用于生产PTA(精对苯二甲酸)，然后加工成聚酯、涤纶。过去五年，中国纺织业的发展催生了PX的井喷式增长，五年间，PX的产能不仅猛增了五百余万吨，其价格亦是节节攀升。

　　一位石化行业内部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上海石化一套年产60万吨的芳烃装置，投资30亿元，仅一年半就收回了投资。

　　而对地方政府而言，PX项目还意味着巨额GDP。以被驱赶走的厦门腾龙芳烃PX项目为例，该项目及其带动的产业链可为厦门带来800亿元的GDP，而在2006年厦门全市的GDP不过1162亿元。

　　城市围剿化工

　　事故的隐患、违规或可通过检查整改得到改观，但真正悬于头顶又看似无解的事实是，中国的石化企业和居民区的距离正越来越近。更准确地说，不是化工包围城市，而是城市围剿化工。

　　一个近乎被公众淡忘的事实是，当年沸沸扬扬的厦门PX事件，起因只不过是海沧业主们不堪家门口的化工污染之痛。其实，早在楼盘立起之前，这片原本就规划为海沧台商投资区石化专区的土地上，就已经入住了涤纶化纤、PTA、热电厂等重污染企业。

　　“在业主们看来，PX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化工厂而已。”厦门绿十字环保志愿者中心负责人马天南说。

　　2006年底，马天南曾受业主之托向厦门市环保局长谢海生请教解决之道，谢海生称：“那个地方本来就不能住人，只能搬走。”

　　这个腾龙芳烃PX差点落户的海沧南部工业区，其前身是1989年国务院批准设立的海沧台商投资区，自设立之始就定位于石化产业为主导的工业区。《厦门市城市总体规划(1995－2010)》中。

　　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石化化工处处长郭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对新扩建PX项目的选址大的原则是，所在地点应该是符合城市总体规划和用地规划，从这个意义上讲，腾龙芳烃PX项目落户海沧并不违规。

　　2002年，受国家发改委委托，郭琛曾赴厦门就腾龙芳烃PX项目进行项目建议书的评估。“当时专家就和海沧市政府说这个地方不能建住宅。” 　

　　同样的例子发生在青岛，丽东化工的PX装置与居民区的安全防护距离约600米，厂门口与成规模居民区仅隔一条秦皇岛路，“只不过没有闹起来”。

　　郭琛说，早在黄岛开发区刚设立的时候，青岛大炼油项目已经确定选址于此，但因炼油项目论证的时间长了点，就在本应为石化区的地盘上出现了居民区。

　　曾经亲见过国内多个PX项目的石油和化学工业规划院高级工程师白雪松如是描述当下中国城市围剿化工的矛盾图景：原来只是一个石化厂，现在周边成了居民区。搬居民区，不现实；搬厂，已经投资了几十甚至上百亿，也不现实。

　　在民间反PX项目大潮下，这种规划乱象的代价不可谓不大。据一位接近厦门市政府的消息人士称，当时厦门下令腾龙芳烃搬迁，腾龙芳烃向厦门市政府提出了一个天价赔偿数字，只是，最终数字并未公之于众。

　　“厦门的项目是还没有建，而大连福佳大化却是已经建成投产。如若搬迁，大连市政府不可能赔得起。”据此，这位石化行业人士断言：福佳大化PX搬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