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马可:吾非佛系,行寂自有声
发表时间:2018-03-19    作者:王晴颖发表评论

  白朴《喜春来.知己》∶“不因酒困因诗困,常被吟魂恼断魂。四时风月一闲身。无用人,诗酒乐天真。”

  一起吃完午饭,她陪我看展。美术馆后街77号,無用空间。这一场名为“不忘来时路”的百年鞋履展,是她生养的那个叫作“無用”的孩子,第七个公益展览。

  “七岁的槐生,开始上学了。他没有鞋子穿,打着赤脚走山路,只有在下雪的时候,妈妈给他纳好的粗布鞋才穿在脚上保暖,每天要走好几个小时的山路去上学……”

  槐生与鞋子的故事,取自台湾作家龙应台的著作《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自15岁离家参军,槐生与母亲见过的最后一面是在1949年的衡山火车站。从此,母子二人海峡两岸天各一方,再未谋面。这一双不知被滴过多少泪、摸过不知多少遍的旧鞋底,成了母亲的唯一化身。

  这个故事,成为了無用“不忘来时路”百年鞋履展的一个引子,它被书写在墙上的展览序言中,静谧光影下,定格为烛光里的一弯明月,泛起盈盈泪光。

  “六个月以来,無用人在背影模糊的故人之千鞋万履中辗转南北、寻寻觅觅,找寻着庇护肉身中最不起眼的、低到尘埃里的鞋履,小心翼翼地掸去这四百五十余双鞋子上厚厚的尘土,再把那断裂残损的边缘一针一线的连缀完整……修补老鞋子的过程,我们的记忆被一起修补”。

  这样的执念,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寻找。

  如今,当我们的记忆被无数“重要的琐事”冲刷地支离破碎——要用一个团块的齐整时间去追朔一段往事,考古人事,沉浸思念,开始变得奢侈。

  但,依然要记得来时的路,断了层的记忆,是人之为人的缺失。

  这也是她,这个名叫马可的女子,一个在公众视线中若隐若现的服装设计师,以记忆为光,以针线为桥,物语三千,行寂自有声的一条路。

  (壹)

  無用空间中,大大小小的鞋履,安放在这一条银河般的镜面装置之上。打缨鞋、靰鞡鞋,儿童芦花靴、孝鞋、军用大头鞋、绣花鞋、木屐……单听名字就知道有不一样的缤纷来路与奇特身世,有时像一个部落欢欣热闹的集体实验,进化中的摩登与流行;有时则是一人于灯下,盈握掌心,眉目之间的一缕灵感光焰。

  眼前的一件一件,一双一双,先来后到,天南地北,因缘际会,分明是一摞叠合交错的乡间记忆。

  然而,即使浸润着千家万户的烟火气息,它们并无彼此冲撞的怪力乱神之气。按照地域与时间,四百五十双鞋履,仿佛一部辗转于流年之间的“编年史”,整整齐齐,各自落座,自持匠人手作的一番傲娇。一排又一排,成双结对,有藉由人世的珍重之意,自主生发的一种仪式感。

  “你知道为什么这一双,在这里会有一道开口吗?”看展的时候,马可指着一双童鞋问我,这一双民国时期的针织线袜,摆在一家三口中间,男鞋是规矩朴拙的,而这童鞋与那双女鞋,已经有了那个年代冒了尖、发了芽的新鲜劲头——看着看着,不禁想起胡兰成的话来:“彼时的人们都有新时代的明亮……那是时代的青春,人们不分老少,皆如夜来春雨后路面的新湿。”

  不止一次了。每次她把这些问题轻轻抛给我的时候,是一番可爱的学究模样。我知道,这些像浪花一般浮现的细小问题,是她多年来,来去山野,行走民间,“目既往返,心亦吐纳”的自然沉淀——她其实并非善言,设计师大部分对图像的敏感度要优于对文字。然而,说起这些来自民间收藏,连带着“十万个为什么”的自问自答,几分推理,几分考据,当真是如,数,家,珍。

  就这样,因循着她的想象与指引,穿越时光,惹心中一池荡漾:是烟火人家,那一家三口,各自踩一双精致活泼的鞋履,脚底生风,一派乐气腾腾的旧时景象。

  马可告诉我,每一次做这样的展览,投入都要以百万计。却还是要做,不依不饶地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不同的是,有些执念单单为己,有些执念则为这世间。古早那一抹生活的原色,沉睡的记忆被唤醒,都在这老物件的格物与致知之间,无言落定。本来都是一些目之所及的寻常物件,“今生”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前世”,眉目里竟也是猎艳;还有,那一颗现代人在飞驰的只争朝夕之间,来不及等待的,“从前慢”的匠心。

  無用空间的内外,少有人头攒动的场景。来的人,也都是步履清寂的。即使有两三人依伴,也都是默不作声地看,看这一条来时的路,如涓滴汇流成河——这一双脚的路过,当时只道是平常,也都是见识,也都是心思。

  (贰)

  展览的一角,现场有极轻的音乐打底,播放着的采风影像,需要戴上耳机倾听。

  等马可离开,我兀自坐在那里,看她行走乡间时与老艺人的对话。镜头里,双腿盘坐的马可,面庞中隐了万千沟壑的老人,面对面坐着。那老人好像患有帕金森症,头不自主地晃得厉害,奇特的是,那根纳鞋底的针,却有如定海神针一般的稳,谁也夺不走的样子。

  两个人,一言一语,少有寒暄,熟捻得仿佛认识多年。许多年老的艺人,无法用华彩的语言,有技巧地表达针线游走的轨迹,却另有一番不必问前因后果的,笃定与沉着。

  记忆不合时宜地勾连到西洋世界里的那个贝多芬,好像他在乐谱上写:“必须如此”,老艺人把控手中物件,在微小之处有叫人惊奇的直觉,而训练这样的直觉,并无捷径可言,无非是此去经年,让自己的习惯一衣带水,自在流淌。起初到底是因为生计,并无任何外人以为的感天动地。到了后来,手边的物件,一天一天,慢慢生成或朴拙或娟秀的模样来,然后寻思着,怎样才能让它出落得更加灵秀,于是有了停停走走的冥想、雕琢、推敲、重生。就那样一点一点,修出了魂魄,器物睁开了眼睛。

  这一番心境里,裹藏着怎样的一番修为,马可了然于心。

  她与我讲,每个人来到这个世间,都怀揣各自使命而来。有些人足够幸运,发现了这天赐的禀赋,把那灵光一现定格成了一辈子的一件事。老天爷是赏了饭吃,但终究要在那柴米油盐的琐碎中反反复复磨,方才可以迎来大快朵颐的自足一刻。其中的艰辛,时如沙砾时如须弥,经由无数逼仄,方可抵达那柳暗花明的通阔。

  第一眼初见这银河一般的展陈,一时有被击中的讶然。她的展览,从陶器,到年画,到油纸伞,再到鞋履,每一次都会来看,有限的空间形态已成定局,而器物的生命特质却各有声色,如何产生奇妙的耦合,暗相呼应,的确考验功力。

  忍不住问身边站着的她,这探问的措辞,多少有未经裁剪、直愣愣的切切——“这个,你怎么想到的啊?”她笑着答,是小小的得意与小小的羞怯并重的神情:“就是那样,坐在那里想啊想啊,然后就想出来了。”

  这次轮到我笑。我本做好准备,双手去接住一堆关乎灵感来源的来龙与去脉,未曾想她为我脑补如此画面。紧接着,她补一句:“我确是自己努力在想,有时也怕遁入自我成见,想要与一些艺术机构碰撞。但我的确不适应太过复杂或者炫技的策展方式,我更喜欢简单的手法。”

  (叁)

  视觉与审美的通感,一旦确定了未曾摇摆的选择,这简单的风味,也在她的服装设计中鱼贯而入。

  滤除掉早期那些略带表演性质的结构成分,無用空间里的衣服,呈现出朴素至常的真水无香。没有鲜亮与跳跃的颜色,也没有刻意的仛寂与苦情,只是朴素至常,不突出腰线,不严律身体,行走的时候,自有它体现存在感的一番体量。

  这简单也带着分明的识别度。它们无疑都是“無用”家族里的一衣一衫,不过因为不同手作的时间,材质,轮廓,被赋予了生命般盎然的一部自传。马可会因缘内在的身世,给它们取不同的名字。“身安”、“汐止”、“绛”……有一套浴衣,上衣叫“不足”,下衣则叫“有余”,大部分的人生,无法做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这些手作的衣裳,叫我们在这自如的伸展之间,服帖并且感念,命运的安排。

  白朴的《喜春来.知己》里讲∶“不因酒困因诗困,常被吟魂恼断魂。四时风月一闲身。无用人,诗酒乐天真。”我认识多年的马可,并无艺术家惯性定义中的那般神经质的苦愁深抑,那般颠沛流离的曲折离奇。甚至,我觉得她,可以称得上是阳光的,简单的,喜欢在乡间田野里跑,不问时尚为何物的“无用人,诗酒乐天真”。

  对于一个带着一点神秘,又宛若邻家的设计师而言,这一份简单,并非是“概括”的笼而统之。外界,总会把马可想象成那个青灯古佛,闭门即深山的设计师,似乎,就是一个独门别类的“佛系”设计师。然而马可告诉我:“我为天地之间的有情众生设计,至于这算不算佛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对宗教的理解就是:以坚守内心理想为信仰,日日践行。”

  日日践行,热爱即专注。“用志不纷,乃凝于神”,专注到了一定程度,所做之事,就成了宿命——不管是设计师还是艺术家,皆是这个世界手握利器的造物者。唯有心持对天地众生的敬畏,极致的生发,方可让万物有灵,啼亮于人世间的第一个早晨。

  “生希有心,行寂静心”,祝福马可,和她的孩子,“無用”,爱你所爱,无问西东。

稿件来源:一笺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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