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东视野 辽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区域经济学者，辽宁省情专家

　　现在APEC会议在北京正隆重而热烈地举行。这是中国大国崛起进程中，富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次会议。在后危机时代，全球经济进入深度调整，世界经济不确定性因素增多的情况下，中国发挥世界第一贸易大国的作用，促进亚太地区合作，促进区域贸易投资自由化，是具有内容丰富的大文章。

　　本次APEC会议上，特别引人注意的一幕就是中国强力推进亚太自贸区，对冲美国主导的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可以说，建立“亚太自贸区”和TPP成为中美新一轮博弈的焦点。

　　那么什么是TPP？TPP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美国和APEC

　　二战后全球多边贸易体制都是在美国主导下建立和发展起来的，主要作为维护美国和西方利益的制度性工具。为什么呢？世界竞技场是凭实力说话的。上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唯一的战胜国是美国，因为只有它没怎么伤筋动骨。1946年，美国的经济总量是世界的一半还多。所以它的“坨大”、“腰粗”，说话底气足、有分量。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否定了否定了英国的“世界元”方案后，美元就担当了世界货币的职能。

　　上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美国抛弃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美元不再实行金本位；80年代美国为解决本国贸易逆差和制造业生存问题，依靠美元霸权地位，逼迫日本签署“广场协议”，导致日元升值。这两次和全世界“耍赖”，美国自己把全世界贸易秩序破坏了。进入90年代，急需要全球贸易秩序的重建。于是从关贸总协定（GATT）向世界贸易组织（WTO）的过渡页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WTO的主要功能是调节货物贸易的秩序，促进全球贸易自由化。由于美国从中获益越来越少，所以自上世纪80年代美国以来一直在致力于重塑国际贸易秩序，制定有利于美国的新的世界贸易规则。多哈回合谈判中，美国推动将其处于优势地位的领域列入谈判议题，在农业、服务业、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贸易与投资、贸易与竞争政策、政府采购的透明度、贸易与环境、反倾销、反补贴等一系列领域制定或强化规则。但是由于发展中国家力量的壮大，多哈回合历经10多年谈判也无法取得突破。美国在WTO中的权威性大打折扣，所以美国力求拜托WTO的影响，决心另起炉灶，另搞一套。

　　1989年11月，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日本、韩国、新西兰和东盟6国在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举行亚太经济合作会议首届部长级会议，标志着亚太经济合作会议的成立（1993年6月改名为亚太经济合作组织）。

　　美国加入APEC以后，积极寻求将APEC塑造成由美国主导的新的区域架构，1993年首次APEC峰会在美国西雅图举行，提出了亚太自由贸易的远景。1994年在印度尼西亚茂物举行的第二次APEC峰会上提出了更为具体的《茂物宣言》，确立了在亚太地区实现自由开放的贸易和投资的目标，提出发达成员和发展中成员分别不迟于2010年和2020年实现这一目标的时间表。

　　美国对亚太自贸区态度反复无常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美国最初是亚太自贸区的赞成者和发起者。那么后来立场和观点为什么变化呢了？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爆发使东亚国家认识到原有的全球和区域合作框架不能解决东亚的现实问题，东亚必须加强经贸合作。以“东亚自由贸易区”(EAFTA)和“东亚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CEPEA)为代表，开始了东亚区域合作的框架。2001年东亚展望小组(ESVG)向第五次“10+3”领导人会议提出了建设EAFTA的构想，2004年第八次“10+3”领导人会议认可了经济部长会议关于成立专家组对建立EAFTA进行可行性研究的决定。根据2006年EAFTA可行性研究联合专家组的报告，EAFTA最终将实现包括敏感部门在内的货物和服务的实质性自由化。2009年联合专家组第二阶段报告建议采取渐进的务实战略实现高质量的EAFTA。日本则积极倡导包括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印度在内的CEPEA构想，2007年第二届东亚峰会同意就CEPEA进行“第二轨道研究”。EAFTA和CEPEA这两个相互竞争模式最主要的区别在于成员范围不同，前者包括东盟10国与中、日、韩，即“10+3”，后者增加了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印度，即“10+3+3”或“10+6”。两者的共同点在于其成员都不包括美国。绕开美国，东亚地区单独建立区域贸易秩序的趋势日益显现。

　　由于WTO多哈回合谈判陷入僵局，APEC茂物峰会上达成的实现自由贸易的承诺不能落实，加上东亚地区经济一体化步伐的加快，使美国发现自己有被孤立的危险，于是转而寻求既能介入东亚经济合作。因此，美国决定接受包含APEC所有成员的自由贸易协定，即亚太自由贸易协定(FTAAP)，这个协定最初它是拒绝的。在美国的推动下，2006年APEC河内峰会同意将FTAAP作为一个远景加以研究；2007年APEC悉尼峰会第一次就FTAAP表示了明确的态度，同意通过一系列务实、渐进的步骤，研究亚太自由贸易区的前景和选项；2008年APEC利马峰会同意对FTAAP的前景及可能产生的经济影响进行进一步研究；2009年APEC新加坡峰会同意研究实现FTAAP的可能途径。

　　但是就是在2009年，美国对亚太自贸区的态度，又有变化了。因为它又找到了更好的工具，那就是TPP。

　　美国为什么要利用TPP？

　　TPP，即“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heTrans-PacificPartnership），最初是由新加坡、新西兰、智利、文莱四个环太平洋国家于2005年5月签订的经贸协议，是APEC框架内的一个小型多边贸易协定。与常见的自由贸易协定和经济合作协议不同，TPP最大的特点是寻求缔约国十年内百分之百废除关税，且原则上不承认例外，可以说是一种比较彻底的自由贸易机制。TPP还增加了“战略合作”内容，涵盖知识产权保护、劳工标准、环境标准、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等内容。协议采取开放的态度，欢迎任何APEC和非APEC成员参与，而不是像一般自由贸易协议那样限定成员。

　　美国人敏感低意识到，TPP是一个不错的工具。美国人主要有两个考虑，一个是为了实现亚太区域合作的新突破。2008年2月小布什政府宣布加入TPP，并于当年3月、6月和9月就金融服务和投资议题举行了3轮谈判。时任美国贸易代表苏珊·施瓦布明确阐明了该协定作为构建亚太区域贸易秩序平台的潜力：“我们对这一高标准的协定尤其感兴趣，它可以作为推动泛太平洋地区乃至更大范围的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一体化的工具”。

　　另一个考虑，就是“重返亚洲”，抑止中国，或与日益崛起的中国在亚洲区域进行抗衡。后一个考虑美国越来越强化。2008年发生的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是使美国经济遭受重创。在危机中，中国经济却一枝独秀，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发动机。中国的经济总量越来越接近美国，中美两国在亚洲的影响力出现了此消彼长的态势。奥巴马政府上台后，对美国的外交战略进行重大调整，推出了“重返亚洲”或“亚太再平衡”战略，宣布结束伊、阿战争，把对外战略重心从中东转向亚太地区，把中国确定为头号战略竞争对手。奥巴马的目的是，阻止中国进一步发展壮大，以在21世纪继续延续美国的世界霸权。奥巴马政府意识到，加入“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有助于实现其“重返亚太”的战略目标，借助TPP的已有协议，全方位主导TPP谈判，并将其作为实施其新的东亚战略的平台。2009年11月，奥巴马宣布，美国加入泛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并将其更名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美国要把TPP打造成一个具有广泛会员国基础的区域贸易协定。在美国的推动下，2010年在第18次APEC峰会发表的“横滨宣言”中，首次明确将TPP作为实现FTAAP的途径之一。

　　2009年，美国正式提出扩大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计划之后，积极催促、诱使甚至逼迫其他国家加入，先后有澳大利亚、秘鲁、马来西亚、越南、日本、墨西哥、加拿大七国宣布正式加入TPP，其成员目前已达到12个，呈现出“超乎寻常”的发展态势。这些国家对全球总产量的贡献约为40%，占全球贸易1/3左右。2013年3月，安倍正式宣布日本加入TPP谈判。从2011年起，美国动用了各种方式向韩国施压，逼迫韩国加入TPP。美国也在争取将东盟10国全部拉入TPP之中。

　　美国利用TPP达到什么目的？

　　一是要重新制订全球贸易规则。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崛起的，打破了原有的全球经贸格局，使世界贸易秩序发生颠覆性变化。在WTO多边贸易体制下，美国人不能完全说了算，使之通过主导全球多边贸易规则获得更多贸易利益的企图化为泡影。所以它要继续主导新时期全球贸易规则的制定，就需要跳开WTO，或者是绑架WTO，不惜代价寻找新的替代物。美国找到了，一个是TPP，另一个是TTIP（美欧自由贸易谈判）。

　　二是要控制亚太，维护美国的全球霸权。近年来，中国的经济实力和国际影响力不断上升，经济规模已经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东亚是全球经济最具活力国家集中的地区，也是中国影响力最大的地区。这是美国不愿意看到和不能容忍的情况。随着亚太地区成为全球经济重心所在，这个地区在美国全球战略中的地位急剧上升。为了遏制中国，奥巴马政府实施了“亚太再平衡”战略，TPP成为了美国与中国进行战略博弈的工具。奥巴马总统说：“如果我们不为亚洲确立游戏规则，那中国就会。”美国力推TPP的最直接目的就是，颠覆中国主导的东亚经济合作，瓦解中国在东亚地区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夺回对亚太地区的领导权，由美国主导塑造亚太经济秩序。

　　三是要经济上控制亚太，继续维护美元的地位。美国企图通过TPP实现它在WTO谈判中始终没能如愿的目标，即农产品贸易自由化，依靠本国农业的巨大优势掌控亚太农产品市场，就像用掌控中东石油来控制亚洲制造业国家的经济一样，用掌控农产品市场来直接控制这些国家的经济命脉，从而使任何人都撼动不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霸权。比如日本，在WTO框架下没有开放国内的农产品市场，而TPP协议将迫使日本的农产品市场对美国彻底开放，日本的粮食安全将被美国控制。同时，美元霸权是美国霸权的核心。美国靠美元世界结算货币和储备货币的地位，享受着铸币税所带来的巨大红利，无偿占有别国人民用劳动创造的物质财富，美国成了全球最大消费市场。美国超强的军事力量所要维护的正是可以使美国人不劳而获的美元霸权。东亚是世界制造业中心，是美国财富的主要来源地，美国通过中日等世界主要外汇储备国购买美国国债源源不断地为美国输血得以维持国家财政的运转。亚洲地区形势的快速发展对美元主宰世界的地位构成巨大挑战。美国宣布外交政策转向，重返亚太，也有阻止美元边缘化进一步加深的用意。

　　TPP给中国提出了两难选择

　　美国主导的TPP谈判，最初是不让中国参与，最近开始向中国开放。实际上，美国最终肯定是要向中国开放的，毕竟中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市场，是谁也不能忽视的。

　　在WTO体制和游戏规则之下，中国成为最大受益国，实现对美的合理追赶和合法超越，这是美国始料未及的。2016年中国自动获得市场经济地位后，许多保护性手段将失效，美国无法再随意动用反倾销、反补贴手段去限制和惩罚中国产品。所以美国急于谈成TPP，以此重新给中国立规矩，进而压制中国发展空间，抑止中国崛起。说到底，TPP是美国重返亚太在经贸上围堵中国的战略部署。它是由美国主导的，由美国所选定的亚太有关经济体成员国参加的，针对中国的跨区域经济合作组织。中国要想加入TPP，就需要重新与美国谈判。TPP的新规则因而都是为中国量身打造的。美国的如意算盘，是通过TPP，摧毁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地位，以其它国家来替代中国作为廉价商品的供应基地，以越南制造、菲律宾制造、印尼知道取代中国制造，摧毁中国制造业发展的信心和基础。

　　美国要用新规则驾驭中国，因为TPP许多规则的谈判都是为未来中国可能加入做准备，它希望确立一个中国不得不遵循的全球贸易标准，用绳子把中国绑进来，把它变成西方发达国家的“大蛋糕”。TPP给中国提出了两难选择：如果中国不加入，“中国就没有技术，没有资本，没有美国和西方国家的市场，那么结果美国就会好起来，中国自然就会陷入衰退”；如果加入，则中国就要开放更多领域，向美国输出更多利益，甚至危及国家主权。无论中国加不加入，中国都可能被边缘化。巨大的机遇和巨大的挑战都在眼前，让中国人去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