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时装评论人Angelo Flaccavento最近在为《W》杂志撰写的设计师采访稿件中写到:“要捕捉Prada这个品牌并不容易,它所代表的世界就像一个令人费解的谜题,探入过程犹如思维解密,令人眼花缭乱。而越是迷惑,就越是迷人。”
说得没错。如果Flaccavento看到我这个野心勃勃的标题,恐怕要翻白眼。调子起得太高,实在冒昧,对于这样一个致力于构建流动性复杂语境的品牌来说,一百个人心中大概有一百个Prada。就连Prada女士本人,也不会乐意将它拘禁在词汇和文字之内。
准确来讲,与其探讨如何理解Prada,毋宁说是如何理解一个成为了知识分子的标签和制服的奢侈品牌。如何理解这股持久的Prada狂潮。
这狂潮,因最近在上海星美术馆开幕的Pradasphere II展览而再度汇聚、弥散、蔓延,在寒冷的季节里以体感可知的热度直抵每一个Prada星人,又拉扯着每一个在星球外驻足的观望者。
两个礼拜前,当我随第一批受邀参观的时装编辑和时装从业人员,走过脚手架样式的陈列台,细细观看那些从卷帙浩繁的档案库中精挑细选的数百件过往系列藏品时,即刻就能感受到这股狂潮的能量。
这部Prada编年史, 未经任何声光电的刺激和文字渲染,甚至对系列的描绘都平铺直叙,但几乎即刻就激起了大家的怀旧之情。即使已经离开杂志行当的前时装编辑们,也情不自禁地自我代入追忆过往:“瞧,我牢牢记得这个系列,我从这一季开始入行的。”
这是至高的褒奖。牢牢嵌入记忆的,不止是某个系列的独特面料或者色泽,还有最初对时装的热爱与理想,即便在日后琐碎又曲折的人生中默默降温,也会在某些时刻被轻易触发。
能触发这种时刻的品牌和事件并不多,尤其是像Prada这样世界知名的奢侈品牌,竟能调动人们的情感,而非只是对商业规模、盛大奇观和销售数据的一种慕强式叹服,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呢?是什么让这样非小众的品牌勾起了宗教式的cult狂热?
Miuccia Prada随后与她的联合创意总监Raf Simons一同出现在了展览现场,很快就被人群团团围住。素来态度冷漠矜持的时装人,此时表现出了追星般的热情。
我在层层叠叠晃动的后脑勺缝隙中努力捕捉Miuccia Prada。她个子不高,瘦小,姿态从容,却让人无法忽视。这是世界上最知名品牌之一的创始人、创造者和领导者。正是她,让Prada这样一个跨国公司的行为举止更像是一个独立和前卫的品牌。
Prada狂潮何来?答案也就在她的身上。
虽然是接手1913年由祖父创办的家族企业。但Prada已然等于Miuccia Prada女士本人。在掌管Prada之后,Miuccia Prada把个人的特质和基因牢牢嵌入了品牌。她的出品犹如她本人,复杂、矛盾、生动,既严谨又活泼,既精英又包容,既传统又前卫,既流行又反叛,既坚固又流动,正如 Flaccavento所言“一个令人费解的谜题”。
但毫无疑问,是知识分子式的。
Prada女士的青年时期就是那个年代西方女知识分子的生活样本。她拥有政治学博士学位,喜欢戈达尔和Pier Paolo Pasolini的电影。出生于优渥的资产阶级家庭,却受到社会思潮感召。
20岁的她轰轰烈烈投入政治,满脑子改变世界的理想,对投入时尚行业“感到羞愧”,她自己在日后的采访中常常这样公开表示。
1978年,她30岁,“不情不愿”地接管了Prada。对时尚纠结又暧昧的态度并没有阻止她在6年后推出了一款奠定行业地位的现象级手袋。不使用高级皮料,而由尼龙布制成,这种面料通常是拿来制作降落伞的,绝不会进入奢侈品的选料范畴。
Miuccia Prada说这是出于自己在触碰到任何资产阶级主题时,“我都想摧毁它。”这个早期作品多少已经明确表达了Prada精神中的核心,这种核心贯穿了之后40年的创作,那就是反思的特质。她的系列中总是包含着自我认知和自我反省,督促受众重新思考时尚的表现形式和其可包容的领域。
40年后的今天,这款手袋历经迭代,仍在流行。摧毁还在持续,这也使得Prada脱离了一个手袋、一个时尚品牌、一个奢侈品符号,成为重塑受众感知的文化体。
40岁时,Miuccia Prada决定设计女装。推出系列的前一年,Prada女士与她的生意兼生活伴侣公司的首席执行官Patrizio Bertelli结婚了。虽然找不到照片,但从现存的文字资料来看,她在婚礼上穿得有些剑走偏锋,由米兰顶级童装品牌Ferrari sisters制作的灰色棉质连衣裙和一件男装大衣。毫无疑问,她将自己独特的品味忠实地融入了这个系列。从此以后,Prada女士就只穿自己设计的衣服了。Prada品牌与Miuccia Prada本人,从此也正式在多重维度上,神形合一。
在Pradasphere II展览上,我们就能看到这个1988年秋冬系列的藏品。此系列开启了一眼望去是极简,仔细瞧则古怪的Prada 90年代。开襟羊毛衫、及膝裙、水桶帽、简洁的校服扣子,学生妹一般的装扮都延续至今,还有土棕色,Miuccia Prada说它最不受欢迎,最难卖,却偏要大量使用,其后更成为Prada的标志色。
这个系列符合一些资产阶级品味,简约,奢华,优雅的A字裙和用料考究的黑色大衣,又摧毁了一些资产阶级品味,譬如轻佻轻浮的热粉和鲜红色,这是Prada女士本人从小就渴望穿着,但被其把持着传统风格的母亲所严令禁止的颜色。又譬如鞋子,平底的男装鞋款,女人们可以踩着它飞奔。
和第一款手袋一样,第一个系列已经暗示了未来Prada创作中的一些思路。
Prada主义丰富复杂,层次多元,却从不会断裂和折返。它是Miuccia Prada本人自传式设计的开始,展现了作为在最好最优雅的品味包围中长大的Prada女士,如何对这种侵入血脉中的传统进行探索并与之争斗。她的设计永远是关乎于印象和概念上的错位,与习以为常的审美观的一场战斗。从此,其他设计师们将跟随她所开辟的道路,受到膜拜的地位此刻开始奠定,她逐渐成了一位文化英雄。
Susan Sontag在评价戈达尔的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现代的文化英雄有两个共性,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刻苦修为的典范,同时也是批判旧事物的伟大破坏者。这让他们对待文化产生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像杜尚这样的艺术家,对传统的高雅艺术要做出漠不关心的讽刺姿态。而戈达尔则表现出了接受一切文化成果的巨大胃口,虽然不乏反思,但他不避雅俗、兼容并蓄,通过大肆吸取他人的艺术成果来发展自己的道路。
Miuccia Prada无疑属于后者。和90年代其他先锋独立设计师对高级时尚大刀阔斧的革命有所不同,Prada的设计可以称得上一种激进的保守主义。她并不摒弃传统美,而是对其进行再创造,灵感板似乎没有边界。她会用最符合刻板女性化印象,最陈词滥调的蕾丝和雪纺来诠释女性气质和女权主义与时尚的复杂关系,也向最能体现资产阶级好品味的Yves Saint Laurent致敬(这也是她本人最推崇的设计师)。她参考Paco Rabanne、André Courrèges和Pierre Cardin这些法国未来主义时装大师的作品,参考法国资产阶级的装扮,也借鉴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和黑色电影。
尤其是到了千禧年之后,她从简约迈入了繁复,系列千变万化,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和让人无法预测的灵感。这些系列是碎片,又相互呼应。可以说,每一个系列都是自我否定的整体,一个解构整体的整体。甚至,系列和系列之间都形成了一个自我否定的整体,一个Prada解构Prada的整体。
她说自己做丑陋的设计是有意为之,而她的反思和质疑精神不止指向传统美,也指向自己。譬如,她对由Tom Ford所执掌的Gucci等其他意大利品牌设计中明显的性挑逗嗤之以鼻,就在1996年春夏推出了以“丑陋时尚”著称的老气印花作为回应。但转眼到了2002年秋季,她又否定了自己之前那种刻意严肃古板的复古风格,推出了一个被称为 "色情时尚 “,有着透明PVC外套和及膝黑色皮靴的系列。
Miuccia Prada说:“时尚从来都不是为了做衣服,而是为了活出个性的不同面向。”
2020年,当Raf Simons成为品牌联合创意总监后,Prada再次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开始的系列似乎变得更简洁,更克制,加入了Simons擅长的街头元素。
然而,几季的磨合之后,Prada x Simons的组合逐步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他们回溯了Prada过往的设计,继续对传统服饰进行审视和再塑造,系列呈现出Simons式的现代性,然而所使用的元素和手法,还是Prada式的。
这大概也使人理解了为什么无论她的创意多么的包罗万象,但最终还是形成了一种具有清晰辨识度的Prada风格,这些标志性作品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及膝裙,立裁或是百褶式样;厚重的皮鞋,通常搭配非常独特的及膝袜;粉和棕、芥末色和紫色这样奇特的色彩搭配。
Prada的系列就像Prada女士本人,有一个坚固的基底,然后不停添加层次,个性的不同面向让人捉摸不透。生动有趣,复杂迷人,但绝不面目模糊。Prada的系列就像Prada女士本人,有一个坚固的基底,然后不停添加层次,个性的不同面向让人捉摸不透。生动有趣,复杂迷人,但绝不面目模糊。Prada本人如此,她的系列也是如此 。
Miuccia Prada将互相矛盾的元素并列在一起,并且使用让人难以捉摸的手法来表现这些元素。这样对美与丑之间界限的探索如今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标尺。如今,人们早就习惯了Prada的创作总带着一种奇怪的感觉。无论推出再古怪的设计,她的受众也只会怀疑自己而非Prada女士的品味水平。
但在早期,这种探索是需要勇气的。美国权威的时装评论媒体《女装日报》就曾经对1991春夏Prada女装系列出现的棕褐色麂皮围裙、贝壳制成的短裤和迷你裙大为震惊。
“简直离谱!”评论人这样写道。而Miuccia Prada害怕的不是离谱,而是无趣。她说:“如果你只是想看起来又瘦又性感,穿一件又窄又性感的裙子,那么你最终只会穿得很无趣,没有任何创造的可能性了。时尚不仅仅是关于吸引他人。”
时尚不仅仅是关于吸引他人,还关于大脑。
在1991年,时装编辑们就已经称Prada的系列为“知识分子作品” 了。卫报的记者曾这样写道:“如果选择穿Prada,那你的脑子里想的绝对不是衣服,而是其他的东西:普鲁斯特、生命的意义,又或者《2001:太空漫游》中的花岗岩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当然是个玩笑,一件衣服是不可能“知识分子”的。1993年,Prada女士将自己的世界扩展到了普拉达基金会(Fondazione Prada),与她的丈夫共同担任基金会主席。从此,Prada在更广泛和深远的维度展现了作为“知识分子品牌“的气质。
今天,我们早默认了每个规模庞大的时装屋都应该是一个文化平台,举办展览,与艺术家或者工业设计师合作。这是一个由领导层把控预算和投入,创意部和市场部负责网罗其他领域创作者的常规操作。
因此,时装屋不是文化本身,它只是文化平台,为公众制造艺术和时尚的生活方式,其目标是通过多元的市场营销手段多卖出几只手袋。
Miuccia Prada则有所不同。
和大部分奢侈品牌不一样的是,她既是商业决策者,也是创作者。在大公司体系下,人们看到的往往是创作者站在耀眼的灯光下展示他的灵魂,向公众保证他的灵魂具有充分的价值,而隐在背后的商人负责将这个灵魂的展示转化为源源不断的营业额。创作者灵魂价值的真诚度于是往往会遭到质疑。
Prada公司的任何决策都是由设计师本人作出,这本身就更容易让人信服。Prada公司所做的一切都有Miuccia Prada的风范,而她对于文化的态度是,就像她在一个采访中说的:“我们不赞助文化,我们创造文化。”
她的确是这样做的。从决心向艺术领域迈进时,Prada女士就和丈夫一同开始结识艺术家,潜心学习。直到这样自我教育持续二十余年后,她交出了自己的成果,令世界哗然。
2015年,基金会在米兰建成了一个永久性的实体艺术机构,由Prada长久的合作伙伴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和OMA 设计,并向公众开放。这是一个宏伟到令人惊叹的地方,前身是一家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的酒厂,由七座现有建筑和三座新建筑组成,包括一座被称为“鬼屋”的四层高镀金塔和导演Wes Anderson设计的咖啡馆Bar Luce。
我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探访Prada基金会时的场景,它就像Prada的其他出品一样,十分与众不同。鬼屋里陈列着雕塑家Robert Gober和Louise Bourgeois的作品。在顶层,Gober安装了一个下水道,下面流淌着水。在岩石和碎石之间,有一颗亮着灯的心脏,它被丢弃了,但仍在跳动。
面对着这颗跳动的心脏,一旁的意大利朋友幽幽地说:“意大利政府应该感到羞愧,那么多年他们都没能在到处是传统博物馆的米兰造出一个当代艺术中心,而Prada一个品牌做到了。”
正如Prada女士所言,她并非单纯的赞助人。Prada基金会艺术和科学总监Germano Celant在《AnOther Magazine》的一篇访问提到,Prada女士是一位相当专业的策展人。并且,她的策展风格和设计风格如出一辙:“说到关于艺术展示的想法和解决方案,Miuccia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具实验精神的人之一。她从不满足于最新的展览趋势,而总是力求达到更极端的效果。”
如今,Prada基金会已成为米兰文化景观中充满活力和生机的一部分,这里的展览五花八门,涵盖了各种形式。纽约时报最近出版的长篇报道中写到,Miuccia Prada说:”我经常告诉在基金会的员工,我必须卖掉很多昂贵的手袋才能经营博物馆。“她的朋友,英国艺术家Damien Hirst记得她说过:“手袋不是艺术。” “而当你遇到其他人时,” 这位艺术家继续对报道记者说,“他们会不断地告诉你,手袋就是艺术,你需要 100 个。”
纽约时报这篇关于Prada的长文中还有一处令我印象最为深刻,那是Wes Anderson对于Miuccia Prada的描述:“你很快就能感受到她的脆弱,而这种脆弱可能会从一个如此权威的人身上消失。我认为,如果没有一点这种感觉,你就无法完全触碰到他们。”
这就更能让人理解Prada狂潮的来源了。
不论这社会和世界怎么变迁,人类还是需要偶像。制造业和商业文明压倒一切的时代里,藏在无坚不摧的冰冷面孔下的企业家会让人产生慕强式的敬畏与膜拜,却不可能进入人们的心灵。
让Miuccia Prada成为文化偶像与文化英雄的并不是Prada公司的业绩,而是她无尽的活力、冒险精神以及在驾驭时尚这样一种商业的、消费的、正在迅速大众化的领域时,所仍然表现出的独特个性。
人们总是希望见到强烈的个人喜好和真实情感也能在世俗社会获得成功,这才会催发希望,人不会最终被数字和体制抹去。而只有当这样的创始人成为文化英雄,一家跨国大公司才可能引起人们宗教式的cult狂热。
这很少见,但绝非仅此一例,Steve Jobs和Elon Mask都是如此。这个文化英雄是个综合矛盾体。Miuccia Prada曾经对《独立报》说:“你知道,我必须有很大的勇气才能做时装。从理论上讲,这是最不符合女性主义的工作,60年代的时候,我还很年轻。意大利社会就开始沉迷于消费主义,但我的伟大梦想是正义、平等和道德复兴。”
她还说,投身社会运动是当时意大利资产阶级青年的成人礼,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年轻的Miuccia Prada已经长出了日后塑造她成为今日Prada女士的根基,她绝非只是追逐潮流而已。甚至在最初掌舵品牌之时,她也没有掩饰自己激进而革命的一面。
1986年,Prada邀请摄影师Helmut Newton拍摄了品牌的第一支宣传广告。广告中模特如死尸般躺在地上,灰色羊毛大衣被撕裂到臀部,露出蕾丝衬裙。她的手袋是敞开的,物品散落一地:护照、国际货币、小巧的盒子和折叠的剪报,剪报里露出了意大利金融家Licio Gelli的脸。Miuccia Prada这次的大胆挑衅,以收到 Gelli的律师信,撤下广告而告终。
那是怀抱着理想主义,热血沸腾又勇敢无畏的Prada。
30年后的2017年,她已经成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设计师,成功地把Prada变成了一个商业王国,她改变了时尚介入文化和艺术的方式,也改变了人们看待时尚的方式。她变得更成熟、圆融和理智。
理想主义和对政治的追求仍在,这一年的春夏系列,Prada布景墙上贴满的海报之一出现了这样一句话:“时尚关乎日常生活,而日常生活就是我们自由的政治舞台。”她把对时尚爱恨交织转化成了改变时尚内涵的行动,从中找到了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在需要以简单直白的信息卖出更多的手袋时,她也没有放弃对复杂性的追求。
这不是妥协,而是一种协调和构建。
为什么知识分子和这个世界上最有头脑的一群人都爱Prada呢?我想,也正是因为Prada女士本人所展现出的协调和构建,暗合了一种集体追求。
革命派和建制派,曾经被视为泾渭分明的两条道路,正如我数次援引过Alain Badiou的这段话:“基本上,当你们年轻的时候,通常没有弄清楚,你们面对的是两个人生的方向,这两个方向有时是重叠,有时是矛盾的。我可以将这两个方向总结如下:要么用激情燃烧你的生命,要么用激情构筑你的人生。燃烧生命是虚无主义式的崇拜,也是纯粹造反、起义、不顺从、反叛、向往新世界,这种生活需要短暂的集体生活形式,如占领公共广场一段时间。但正如我们看到,这种生活不会长久,没有建构、没有任何形式地对时间的有组织的掌控。你们自‘没有未来’的口号下游行。但如果相反,你们让自己投身于实现未来,获取成功,赚取金钱,赢得社会地位,占据一个高薪职位,有一个安详静谧的家庭生活,经常可以到南方的岛屿上度假,这一切导致了对现存权力结构的保守主义式的崇拜,因为你是在其秩序下,以最有可能的方式来安排你的生活。”
而就像她消弭了美与丑的界限一样,Prada女士也消弭了这两条道路的界限。她曾经反叛,后来也投身了实现未来,她获取了成功,赚取了金钱,赢得了社会地位,有着安详静谧的家庭生活。但这一切并没有使她麻木妥协,并没有对现存权力结构保守主义式的崇拜。
如果不能摧毁这片土地,至少能改变飘荡在上空的风向,改良土壤。
Prada女士提供了一个精英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在这个精英主义和理想主义已经破产的世界中能够做到的最佳生存之道。
她所做的工作都是关于调和,调和高雅与低俗,调和艺术与商业,调和女性主义与物化,调和严肃的时尚社会学探讨和时尚圈愈发肤浅的网红崇拜,调和理想主义和消费社会的现实。她从年轻的革命者变成了成熟的建制派。
面对混乱的世界,她接受并拥抱了种种复杂、矛盾和暧昧难明,展现了坚定的决心和毅力,也付出了卓绝的努力。在她耕耘出的这片土壤里,受Prada委托设计零售、艺术展览和时装表演空间的那些一流建筑师们,诸如Rem Koolhaas、Ole Scheeren和Herzog & de Meuron,可以充分释放才能,创作出不止是看起来美丽的现代建筑。尽管为此Prada集团曾经负债累累,几次的上市计划都宣告失败,但Prada女士让我们看到,衡量成功的标准绝不是取决于赚了多少。
如今,在其他大品牌里颠沛流离频频受挫的Raf Simons,也终于在这片土壤找到了舒适的位置,而Prada去年的收入也比2021年猛增了21%。她让人看到,选择一种既不逃避,不自我放逐,也不依附,不放低的姿态是有可能的。
这是也怀抱着精英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我写给Prada的情书。希望它虽然不可能尽述Prada的全貌,但至少提供了理解Prada的逻辑入口。希望我们既能欣赏严肃的知识分子穿着朴素的Prada衬衫,也能坦然面对潮人们炫耀他们的Prada三角标和最具有辨识度的Prada新品。希望我们像Prada的创造者一样,接受和拥抱这个哈哈镜一般怪异变形的复杂世界。希望我们一边热爱Prada,一边也能挣脱服装和时尚对自我的定义,在一种真正智性的生活里获得满足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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